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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判無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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哀其不幸!怒其不爭!!

2010-04-09 09:44
 
轉貼:萬古知音只有天?
——一個貧病而死的詩人和他淒美的詩詞
李元龍
 動筆寫這篇文章的晚上,看著滿書房羅德遠絕妙的詩詞,想著九泉之下孤淒的羅德遠,悲從中來。我打電話給也很欣賞羅德遠詩詞的好友徐君:你猜,我在做什麼?沒等他回答,我就說,我在喝酒。
    喝酒?徐君頗感吃驚:你不是不興一個人喝酒嗎?
    我說:我不是一個人喝酒。你猜,我和誰喝酒?還是未等他回答,我就告訴他:羅德遠。
    他口氣有些不解:羅德遠?
    是啊,因貧病而死已經整整七年了,羅德遠,這位當代畢節的民間奇異古典詩人,我面前的桌子為什麼還要擺上羅德遠的筷子,杯子,詩詞,照片,我要與地下的他「暢將詩酒話生平」呢?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驚奇初識

    十五年前,即1993年11月份的一天下午,一個同事的親人死了,按照慣例,我代表單位到畢節城中心南門口的一家花圈店去定做花圈。那天去做花圈的人很多,等待過程中,無趣的我東張西望,看到花圈店的牆壁上貼了不少寫有毛筆字的白紙,彷彿是佛教徒寫的「偈」。我似懂非懂,直到看到這樣一副字:不爭名利萬事灰,生亦如死死如歸。心無塵勞身無掛,有何歡喜與傷悲。雖然格調「消沉」,卻有真情實感,有些意思。接著我又發現了另一首:
養我體者,三餐茹食。
暖我身者,幾層布衣。
慰我寂者,無知蟲子。
安我心者,醜陋愚妻。
疲來三杯酒,興濃數首詩。
不問興衰得失事,但關春來早與遲。
禪理隨心,
見機即悟,
玄關在念,
事到便知。
世人笑我假精靈,
我笑世人真愚癡。
嗚呼!
人到百年皆平等,,
誰將萬兩黃金買得壽幾時!
    落款:夢覺居士
    好詩啊,好詩,作者的筆力和境界,非同尋常,這讓我吃驚不小。
    又看了幾首,我被這些難得的好詩折服了。誰寫的呢?回頭看看這間低矮、雜亂的花圈店,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在寫毛筆字。頭髮長而亂,臉好像有幾十天沒有洗過,真叫蓬頭垢面。他的右眼,也明顯地失明了。如果放下手中的毛筆走到街上,他,就是個地地道道的乞丐。這樣好的詩,竟然出自他的手筆?他就是「夢覺居士」?
    我謹慎地問他:牆上這些詩,是您寫的?
    他停下正寫輓聯的筆:嗯,是我寫的。喜歡嗎?
    我不由肅然起敬:寫得太好了!能夠給我帶回家慢慢欣賞嗎?
    當然可以。不過,看完了還我。
    自然自然,沒問題。哦,對了,請問您叫……
    羅德遠。
    回到家後,匆匆吃了幾口飯,便迫不及待地掏出那些詩詞,吟誦開來。我對妻子說我今天發現了一個了不起的詩人,我得馬上叫來徐君一起欣賞。徐君來後,我們邊吟誦羅德遠的好詩妙詞,邊酌飲杯杯佳釀美酒,興奮不已的我對徐君說:畢節有這樣的奇人奇詩,而且是被我發現的,這真是我莫大的榮幸!
    
多舛身世


    這個其貌不揚,其詩超凡的民間詩人的多舛身世,叫人唏噓感歎,叫人心酸落淚。
    1951年農曆四月十八,羅德遠出生於貴州省畢節縣一個叫做中屯的鄉下。其父據說當過一段時間和尚,民間呼之為「羅鐵嘴」。其母姓呂,務農,36歲去世時,羅德遠只有幾歲。父母都沒有什麼文化,共養育了九個子女,但只有三個活了下來。羅德遠天生左手、左腳中指和無名指都是連體「駢指」。兒提時代的羅德遠體質很孱弱,據說到了五歲,才會走路。右眼,也在不到十歲時,因為生病無錢醫治而失明。
    到城郊居住後,仍是農業戶口的羅德遠一家,一直都在極其貧窮的窘況下過活。除了在六街民校讀過半年的書,羅德遠再也沒有進過學堂。在讀書識字,舞文弄墨方面,羅德遠卻很有天賦,對文字有著超人的癡迷和悟性。沒有錢買筆墨紙張,他就如《儒林外史》裡的王冕那樣,經常用手蘸了水,或用小棍在桌子上,在甑蓋上寫字。晚上在被窩裡,則用手指在被子上默寫白天學到的東西。稍長,在城裡撿破銅爛鐵賣,到鄉間抬石頭,挖土方,編製竹器,做道士,為了買書買筆,羅德遠什麼樣的苦,都吃過。
    青年時代的羅德遠,文章和詩詞已經寫得相當的好。八十年代,毛筆字寫得已經不錯的羅德遠在畢節城裡的小橫街,南門口等地開起了花圈店。一邊為人做花圈,一邊當道士「超度」亡靈,還一邊為人寫各種文書,如新婚賀詞,喪事誄文,甚至還替人寫起訴書,辯護詞等法律文書。    
    1985年,一個離了婚的,二十多歲的少婦因為遭遇騙子,慕名前來找他寫狀子。一年後,這位名叫曾維先的女子就成了已經35歲的他的妻子。
    我認識羅德遠時,他們已經有四個孩子,三女一男,大的女孩當時十來歲,小女兒尚在襁褓中。過了多年才知道,那個大女兒,是他們夫婦收養的棄嬰。
    曾經多次請羅先生——我們對他的真誠的尊稱——到我家裡做客。
    雖然嗜酒如命,但他講究禮數,特別是到他人家裡做客,從來沒有酒醉。作為客人的羅先生為什麼不那麼貪杯?這,也可以從他的《江南好.春晚》裡找到最佳答案:
    杯中物,
    日日喜結緣。
    言歡言狂不言醉,
    每倒床頭抱壺眠。
    步塵李謫仙。
    即使再落魄,也從沒有失卻一個文人的傲骨,也堅持著自己做人的尊嚴,與他接觸的時間越長,你就會越加敬佩他的為人處世之道。想想此前自己生怕他過於濫酒貪杯,給自己帶來一些麻煩的小人之心,真是慚愧。
    窮則獨善其身,達則兼濟天下,與古代許許多多的騷人墨客那樣,青年時代的羅德遠,也曾經有自己的「鴻鵠」之志。這在他青年時期的一些詩句裡可以看出來。如「天既生我非庸才,身業應需成功早」,「男兒奮發在少年,事願立身當致早」等。但是,在遭遇了太多的白眼和坎坷以後,羅先生不再對社會,不再對人生抱幻想。正因為如此,他的詩詞作品,大多數充滿了個人遭際,寫滿了淒風苦雨。《詩經》有「饑者歌其食,勞者歌其事」之說,宋代陳郁亦云:作詩作文,非多歷貧愁者,決不入勝處。以此觀羅德遠其人其詩,令人歎為的論。
    這首《自題》,就是他一生貧困潦倒生涯的真實寫照:
    山城街頭有愁客,後發披肩前覆額。
    蓬頭垢面若鬼蜮,倉惶奔走似落魄。
    衣襟襤褸兩袖飄,冠污狼狽殘破鞋。
    行藏往來世人驚,市人驚如魑魅來。
    嗚呼!
    可歎我行此際時,運何不幸力何拙!
    不僅街市上的人們視之如「魑魅」,就連他的妻子,後來也與他分手了。

現代古人


    前生原是莊子休,曾悟蝴蝶夢中游。
    參徹老子真三昧,識透人間假春秋。
    有緣得遇仙家化,無心卻結田氏仇。
    豈知循環數千載,又到人間看潮流。
    意境深遠,想像奇譎,用典貼切而自然,韻腳更是有如天成。這是我十分欣賞的,羅先生題為《自嘲》的一首詩。羅先生的方方面面,的確是一個「又到人間看潮流」的「古人」。扎花圈、當道士,賣文、賣字,羅德遠的生活手段真叫古為今用;吟古詩,誦古詞,對新詩嗤之以鼻,羅德遠從骨子裡厚古非今;用毛筆,寫繁體字,行文走向都是從上到下、從右到左,不用標點符號,羅德遠的墨寶真是古色古香;哀憐天下蒼生,超度地底亡靈,羅德遠的處世為人,堪稱古道熱腸。
    穿越時空,幾千年前的古人來到了早已經不僅僅是「禮崩樂壞」,而是物慾橫流、道德淪喪殆盡的現代中國社會,「看不慣」現代人的生活方式,這,才是理所當然的。請看如下這首詞:
        天仙子.觀舞
    燈紅酒綠家家唱,
    艷調新曲,
    萬紫千紅醉人狂。
    看意不足,
    別人正歡我正愁,
    怕聽高樓歌斷續。
    白面玉郎輕薄態,
    紅粉嬌娃風流骨。
    音靡靡,舞翩翩,
    扶腰交胯若相撲。
    我醉未酣自作癡,
    空學宋玉笑登徒。
    不識時代新風尚,
    文明音樂無時無。
    將「白面玉郎」,「紅粉嬌娃」之間的交際舞比作肥胖的日本相撲的摔跤,想到二者之間的身形,實在沒有可比之處。但是,想到交際舞和摔跤同樣都有需要相互「拉扯」著對方身子,然後腿腳相交,「敵進我退、敵退我進」(我借毛語錄對交際舞步法的精練總結)等,你不能不為這樣的比喻啞然失笑。
    有趣的是,羅德遠這樣一個看不慣交際舞,聽不慣「靡靡之音」的再世「莊周」,不僅會寫愛情詩,而且還寫得很有情調,很值一讀。《春日即景》:日麗風和晴朗天,青山寂靜白雲閒。枝頭蝴蝶雙雙舞,水上鳧鷗對對眠。這一首,把春色、春景,尤其是春心,描寫得清清朗朗、蕩蕩漾漾,可謂詩中有畫,畫中有詩。下面一詞一詩,體裁不同名目相同,各有千秋,互為補充,然都可謂寫得情綿綿、意切切,令人迴腸蕩氣。
     前唱蝶戀花
        相思
    從前不識相思味,
    總笑他人愛流相思淚。
    恨作兒女雙幽會,
    但知鴛鴦不覺愧。
    而今自受相思累,
    竟為相思磨教情癡醉。
    願為比翼終成對,
    半日不見心如碎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相思
    身隔南北境,心隨一處連。
    相思不共地,想望但同天。
    風至別時寒,月向寂寞圓。
    去唯三五日,意念若經年。
    無言窺鴻影,有淚落燈前。
    知伊魂無伴,飛夢到郎邊。

「異議」詩人


    有脫俗的生活情趣,堅守自己的是非標準,羅先生對事物的判斷,往往都十分個性化。前幾天,在網上看到一篇為秦檜翻案,把矛頭指向大宋皇帝,引來不少喝彩的文章。但是,羅先生很多年前就為秦檜「平反昭雪」了:千載人稱秦檜奸,千載誰知秦檜冤。從來伴君羊伴虎,萬古知音只有天。
    羅先生詩文中對現實社會的批判和抨擊,是諱疾忌醫的政客、官僚所十分嫉恨的。如「黑夜茫茫千重浪,魔影重重舞蹁躚」,「憑空布下千張網,為飽我食陷他身」,「可歎而今世俗上,正道不通邪路平」,等等,在政客、官僚眼裡都是些「抹黑」、「誹謗」的內容。
     還在那一家黨報混飯碗時,曾經寫過一篇長文,準備在當地好好地推介一下羅德遠其人其詩。儘管我文中涉及的羅先生詩詞都是些很生活化,很情趣化的「衛生」作品,但是,那位總編一句「看不過我的眼,也不會看得過別人的眼」,就把我那篇文章打進廢紙簍了。
     沒有受到「幫忙」文化、幫閒毒奶的侵染和毒害,從羅德遠寫作的出發點來看,他的詩文寫作態度很像陶淵明等古代文人,不是為了「干謁」,甚至不是為了稻粱謀,恰恰相反,文章憎命達,他們都因為只會,只願意寫這樣的詩文,從而只能一生窮愁潦倒。寫作是作者「自說自話」,「他人可聽可不聽,可讀可不讀」,羅德遠寫作的態度,很接近高行健所踐行的自由寫作的精髓。
    嚶其鳴矣,求其友聲。知音難求,古今皆然。這一點,不識時務的羅先生也在詩裡反覆吟詠過,頗為辛酸。《歸真吟》:黑夜茫茫千重浪,魔影重重舞蹁躚。孽界大千誰識我,萬古知音只有天。
一方面痛感知音難求,另一方面,也絕不和與世俗同流合污,堅守著自己的生活方式,堅守著自己做人的底線。《七哀.三》:生死人常理,花落總是空。但存清白性,何必壽如松。《憤感》:禽鳥螻蟻惜同群,草木榮枯亦相親。可憐最靈無情類,我著衣冠愧為人。
《鼠年有感》是鞭撻貪官污吏和黑暗現實的代表作:
    肥豬掌歲才辭去,碩鼠當春又新年。
    雪壓萬山草木折,雲彌四維不見天。
    萬物待蘇期日暖,元宵節近望月圓。
    相逢休問時與世,莫效鸚鵡浪開言。
    1996年大年初一那天,羅先生,我,徐君等在冰雪天裡登上畢節近郊文筆山。回來後,我試寫了一首「詩」,請羅先生過目。誰知羅先生看了後,說,你這個東西,嚴格的說,還不叫詩。我說,那你就今天的經歷,寫首詩給我們學習學習啊!羅先生一揮而就,寫下了這首寓情於景,含沙射影,深為我們折服的佳作。

詩酒隱士


    大凡詩人都愛酒,羅先生也不例外。大隱隱於市,羅德遠正是這樣的一個貧居鬧市無人問的隱者。《隱士生涯》是他「心遠地自偏」(陶淵明詩)的寫照:
    綠水青山景色幽,清風明月常自在。
    心隨白雲無競爭,意如流水不相賽。
    日往月催任往還,寒暑翻覆由常態。
    漢興楚亡世序移,休關得失與成敗。
    陶然空性悟玄機,靜中閒樂觀懈怠。
    他夢歡狂我夢安,他自驚覺我自怠。
    有時把酒一醉休,黑甜鄉里超世外。
    嗚呼!
    借問古今名利客,誰不是戲畢曲終空遺身後害!
    借酒澆愁,假詩抒情,這是羅先生詩詞作品的一大特點。除了前面提到的以外,再試舉二首如下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傷酒
    吾為好詩方愛酒,欲將酒興助詩情。
    總緣俗世知音少,負才徒傷詩酒心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自傷
    半似酒徒半似仙,如醉如癡如瘋癲。
    三分猖狂類阮籍,七倍窮形若顏淵。
    才懷金呂無世用,衣懸馮蘇有人嫌。
    不求處世能逢人,但求赤心可對天。
    風雨年年愁相度,饑寒朝朝苦顛連。
    乘鯨久已垂心念,何日歸夢舊雲煙。
    說到羅先生的「詩中有酒,酒中有詩」,就不能不提到他的兩首《西江月.生活小調》。這是兩首很有生活情調,也很能反映詩人精神境界的佳作。
    消遣三杯淡酒,
    解渴一盞清茶。
    下飯豆腐煮豆芽,
    茄子蘿蔔黃瓜。  
    味美不在葷素,
    講究何必奢華。
    五味調和要有法,
    冷熱參半最佳。
    杜甫《聞官軍收河南河北》中有連用四個名詞的詩句:「即從巴峽穿巫峽,便下襄陽向洛陽」,用得的確自然貼切,一點堆砌滯澀的感覺也沒有,深為方家所稱道。但是「下飯豆腐煮豆芽,茄子蘿蔔黃瓜」這兩句,卻連用五個名詞,也是如行雲流水般自然而然,真叫人賞心悅目。加上「味美不在葷素,講究何必奢華」這句充滿生活哲理的佳句,更叫人擊節叫好、拍手稱絕。杜甫還以善用俗字著稱,其「樓頭吃酒樓下臥」,其中「吃酒」二字甚為批評家所稱道。但是,羅德遠的「下飯」二字,顯然比杜詩還俗得到家,俗得掉渣。
    有一天,在羅先生處陪他喝酒言談時,徐君戲言道:老羅,你的這首《西江月》好是好,但就是太素了。我是個「食肉動物」,長此以往我可受不了,你能不能寫首「帶葷」的給我解解饞?
    當時,正在興頭上的羅先生毛筆一蘸,寫下了第二首也讓我們欣賞不已、感佩不已的《西江月.生活小調》:
    斟上茅台名酒,
    泡好龍井香茶。
    滿桌擺得亂雜雜,
    儘是時新果瓜。  
    菜列山珍海品,
    味調酸甜麻辣。
    大家坐下把拳劃,
    醉個頭昏眼花!
最後一句一出,立即得到我們的齊聲喝彩:大家坐下把拳劃,醉個頭昏眼花,好詞!好詞!羅先生真天人也,真性情中人也!我等何幸,能夠認識羅先生這樣的人,能夠讀到這樣的絕妙好詞!
況周頤《惠風詞話》曰:詞外求詞之道,當謹避俗。俗者,詞之賊也!然以此觀羅德遠之詩詞,顯然謬矣。所謂運用之妙,存乎一心。下飯,划拳,在飯館酒肆,何雅之有,在羅德遠的詞裡,又是何雅之至!

天縱詩才


    自小,羅德遠的記憶力就非常出眾。自從1993年認識他以來,每年臨近大年三十那幾天,我都要到畢節大街上看羅德遠為人們寫春聯。其他人寫春聯,全都有樣本放在桌子上,供人揀選。唯有羅德遠,他的「樣本」全在胸中,你喜歡什麼內容,說一聲,他立馬一揮而就。
    古人論詩詞寫作,有「由淺入深易,由深入淺難」,以及「煉句精巧則易,平淡入調者難」之說。正因為如此,才會有附會到白居易身上的,寫好詩後要文盲老婆婆看,「問解則錄」的佳話。但是,羅德遠不僅僅是以上這兩首詞,他的好多詩詞,都是這樣的:詞句淺顯如白話,意韻悠長若美酒。言有盡而意無窮之要旨,就在這裡吧。非大手筆,非真雅士,豈能為之!
    都是平常的事物,都是平常的景致,遇到一個詩人,也就有了詩情;遇到一個畫家,也就有了畫意!
    詞之雅鄭,在神不在貌,王國維此語,真專為羅德遠之詞而說也;用淺俗之語,發清新之思,彭孫遹之論,亦特為羅德遠之詩而發也!
    餘香繞口,餘音繞樑,以我的看法,僅僅就這兩首詞而言,如果羅德遠在中國古典詩詞中,沒有一個永遠的席位,那就是一個天大的缺憾;如果羅德遠在中國文學史上,沒有一個名字,就是一部不完整的文學史。
    能夠奠定羅德遠在中國古典詩詞中一個永久席位的佳作,我個人認為,起碼還有以下幾首是當之無愧的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題虎
    白日潛跡在山林,黃昏得志便縱橫。
    未出叢林聲先震,初張爪牙物已驚。
    饑尋狐兔供甘飽,閒逐獐鹿怡神情。
    遍體文章皆錦繡,靈通天地號山君。
    不孕而生從意生,不胎而成由筆成(化用白居易《畫竹歌》「不根而生從意生,不筍而成由筆成」),這首詩,可謂出於老虎,高於老虎,傳神而貼切,寓意高遠,讓人玩味無窮,令人歎為觀止。作者的精神氣度,更是藉虎得到展現,抒發。稱之為狀寫老虎的最佳詩作之一,恐也不為過啊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登靈峰寺
    閒愛白雲靜愛禪,尋覓仙蹤到寶山。
    遠離鬧市塵心靜,步上高峰眼界寬。
    目從八極神怡朗,心飛四海性陶然。
    此身何日脫羈絆,一卷靈文悟禪關。
如果說,我對《題虎》的說法有人會不以為然的話,但是,稱這一首為狀寫畢節最高峰靈峰寺的歷代最佳詩作,甚至是中國狀寫登高眺遠的最佳詩作之一,總不為過吧。
《閒暇有感》:逢良友談若對月,有好書讀似看花。悶將謔語欺拙婦,閒把謊話戲蠢娃。王國維在《人間詞話》裡說:「詞以境界為最上。有境界則自成高格,自有名句。」大巧若拙,大智若愚,一「欺」一「拙」,境界畢現,令人歎服。
    羅德遠的詩詞,韻腳用得極好。如《自嘲》中休,游,秋,仇,流,尤其是「休」,這個莊子之名入韻,簡直像是莊子的父母為千年後的羅德遠寫這首詩預設的「伏筆」。如此自然,如此貼切,真如大匠運斧,了無痕跡。但是,有人指出,我也知道,羅德遠詩詞的所謂「硬傷」,就是沒有很好遵守律詩的平仄格律。就此,我也曾經與羅德遠交換過看法。他的回答是:我為什麼要那樣講究平仄格律?我又沒有望靠他們承認或出版發行我的詩。我對此的基本態度是:平仄能講究,固然更好。但那畢竟只是詩詞的一個外在形式,一首詩詞平仄格律再好,內在內容不好,沒有神韻,也不叫好詩好詞。九方皋相馬,連牝牡也沒看出來,何以伯樂卻稱讚九方皋比自己還善於相馬?因為,九方皋只注重千里馬的特質,而沒有在意它的公母。是千里馬就得了,你管它是公馬還是母馬。是好詩好詞就得了,你管它平仄不平仄!
    這,不就還是王國維那句話:詞之雅鄭,在神不在貌!
    
死不瞑目


    1997年10月,羅先生搬到東關坡自己花幾千元買下的一間路邊小屋裡,還是以賣花圈為生。但是,這裡接近郊區了,花圈遠遠地沒有城中心好賣,羅先生的生活,由此步入了一個更加貧窮,更加艱難,更加淒苦的境地。
    作為一個有大才氣,也曾經有非凡抱負的殘疾人,所謂「政府」的任何好處,從來沒有得到過;所謂的人間溫暖,也幾乎沒有人給過他。他來了,像一根小草,受盡了人世間淒風苦雨的蹂躪;他走了,更像一根小草,沒有誰,為他惋惜。羅先生生命的最後幾年,對這個社會,對人世間絕望到了極點。47歲那年,他寫了首《蝶戀花.哭》:
    四十七年孽海夢,
    腸斷夢中,
    心石千斤重。
    自悼長歌悲自慟,
    天生我材原無用。
    少年雄心巍巍動,
    諸子百家,
    過目皆成誦。
    文章負我成空洞,
    白首悔將筆墨弄。
    一個在青年時代寫有「舞文弄墨幾十年,不知書海無極邊。初入深處方覺淺,始信讀書似採蓮」詩句的人,後來卻寫出了「白首悔將筆墨弄」的激憤之詞,其內心的酸楚和絕望,可想而之。
    大約是2001年8月的一天,羅先生前妻曾維先打電話給我,說什麼羅德遠病得很厲害,快要「不行」了,想和我說幾句話。趕到他當時居住的東關坡破屋中,才知道了原委:因為酒後失足路邊排水溝,將右胯骨打斷,他臥床不起,已經幾個月了。別說請醫抓藥,連一日三餐,也難以為繼了。妻子走了,孩子尚小,屋子裡瀰漫著濃濃的尿騷味,羅先生真的山窮水盡,面臨饑寒、面臨死亡的威脅了。我不聽羅先生「在劫難逃」的昏話,給他一些錢,堅持讓曾維先請醫生來給羅先生醫治。
    大約月把之後,羅先生的臉色,精神都有了明顯的起色,尤其讓我感到寬慰的是,他不僅能起來,還能下床自己解手了。我當時還因此寬慰他:不要再往死路上想,安心治病,等你好了,我想辦法給你另覓生路,比如開個舊書店之類。
   2001年陰曆十月十一日早上十點來鐘,正在聚精會神編輯稿件時,手機突然了。曾維先打來的,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,她在電話裡告訴我,羅德遠今天凌晨去世了。不是正在好起來嗎,怎麼說走就走了?我一下子呆住了。猛然,我想起了凌晨做的夢:夢裡,處於彌留狀態,已經被裝進棺材的羅先生嘴唇微微動著,手輕輕地招呼著,想對我說什麼,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……
    「男兒不遂平生願,死化厲鬼鳴泉台」,羅先生死的時刻,他竟然進入我的夢裡來了,這是巧合,還是冥冥之中,確實有只操控命運的手安排的?死不瞑目的羅先生,他想告訴我什麼?是不放心他年幼的子女,還是不甘心他的詩詞就這樣永遠默默無聞?
    羅德遠,這位畢節山區的奇異古體詩詞作家,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,錯誤的地點,以一個錯誤的身份,來到這個錯誤的國度,又以自己錯誤的方式,寫了些錯誤的詩詞,看了五十年又一百七十三天的錯誤「潮流」後,還是以錯誤的方式回到了那個唯一「正確」的萬古長夜去了。
    平生為人紮了千萬個花圈,自己去世的時候,只有我,徐君及跟了我們來為羅先生送行的另外兩人送來的四個花圈,好不寒酸地在寒風中不停地颯颯顫抖;一生為許多人題寫過無數碑文,到了今天,已經死去七年多的他,墳頭上片石也無,只有荒草,好不辛酸地在冷雨中瑟瑟俯仰,似在重複羅先生生前《有感》中的天問:
我問天道,天道何在?
若有天道,我何至此?
    我的天問加人問是:畢節,貴州,中國,再也不會有羅德遠,再也不會有羅德遠的詩詞了!蒼蒼青天,你知道嗎?沉沉大地,你聽到了嗎?熙來攘往的人們,我們愧對羅德遠,我們愧對斯文二字,你們知道嗎???
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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評論

  • admin
    admin 2010-04-09 15:18
    吾妻常言道:可愛之人必有可恨之處,可敬之人必有可惡之處。
    ;觀點不同也,喜好不同也。常言英才早逝,嘆!
    ;個性使然,文人常活在自己的腦海中.....
    當然很多酒鬼好像也似這樣...沉迷於酒、於愛恨情仇...

    謝謝分享
  • 被判無妻
    被判無妻 2010-04-09 17:46
    吾道!真理也!人生短短數十載!如夢似幻!縱一度得生!豈有不滅!求個心安無愧而已!!
    在此園地停留!幸有如此深明大義之管理員!能大容大度!能容我一狐鳥有一棲身枯木於茫茫網海!知有飄零!畢竟飄零!便是飄零也感卿!!